麦勒西的刺客

学生没有从善如流的意思，亚洲面孔，带口音的英文以及不修边幅的外表，都是不具说服力或不足以让人相信的特征。这让他愤怒，又不便于发作。学生一把将伤者的头抬起，用一只手固定住，另一只手将矿泉水瓶贴在那人的嘴上，“你哪里疼吗？你需要喝水，你可能有内脏出血，喝水能让你不休克”，好像在实践急救课上学过的内容。他看到一个类似被生前殴打和虐待后的卡扎菲似的中老年人形象，额头血红色，神志不清，发着低沉的声音，好像在说什么。学生还是把水灌进伤者的嘴里，很快水就从嘴里涌出来撒了一地，学生一紧张，手里的水瓶也滑落在地上。学生有点后悔没听他这个中国人的意见，惭愧地看向他，他什么也不想说，因为从他看清那伤者面孔的那一刻起，学生已不再是他眼里世界的重点。那个伤者染成血红的高傲的额头，特有的白里透红的面颊以及倔强刚硬的牙齿，是的没错，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张笑里藏刀的面孔，帝王样的审判者形象，还有从那个唇齿之间挤出来的致命评语，没错，他看清了，那个伤者就是唐纳德。一瞬间许多疑问涌入他的脑子，唐纳德怎么会在这里？唐纳德怎么会一个人来爬山？其他的人在哪儿？唐纳德会死吗？唐纳德能认出他吗？......每个问题好像都得不到回答。同时许多复杂情绪从心底涌出，恐惧、敬畏、愤怒、仇恨、憎恶、怜悯......甚至有一丝快乐，他不知选哪一个作为主旋律。他迟疑了一段时间，怔怔地站在那里，不知该救该走。天色也越来越暗了，那个学生在和他交流中断片刻后，提出要去山下拿一桶水过来，他目送学生的背影消失在树丛后边。他接着环顾四周，纯粹的自然景观，甚至连电线杆都没有，更不要说监控摄像设备。考米也迟迟未归，这里只有他一人面对半昏迷的唐纳德。唐纳德像一只奄奄一息的老虎，好像随时可能突然活过来，再次站起来像以前那样变本加厉地发难。他知道他早晚要克服掉他的软弱性格，刺破那个看似存在的强人光环，这是他要成长的必由之路，像很多生物要经历的使它们筋疲力尽的蜕皮过程。他一步步走向唐纳德，仿佛每一步都是对唐纳德曾经对他欺压的反弹，四周已经暗得看不见唐纳德的五官，静得能听到自己每一步的脚步声。他捡起地上的一大块石头，掂量一下大概有7、8斤重，像他中学时曾练过的铅球分量，他双手将它举过头顶，猛地向唐纳德掷去。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唐纳德受伤的额头上，唐纳德浑身猛然颤抖，左手捂住额头，右手向外，右臂像溺水一样摇晃，嘴里发出低沉幽怨的呻吟，似哭似怒。一会儿唐纳德安静下来，两臂又耷拉在岩石后面，头像盲人一样左右转动，好像在寻找伤害自己的人。他开始掷第2次，石头落在太阳穴上，还有第3次、第4次......每次砸中，唐纳德就会发声，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响，越响就越刺激他要用外力将唐纳德的抗议镇压下去。最后唐纳德不再出声了，不知是被砸晕了，还是叫得筋疲力尽，还是觉得徒劳，还是已经为他的暴力折服。唐纳德的头贴在岩石上不再抬起来，他已经记不得砸了多少次，其中几次石头落在侧脸上，他好像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，那种征服坚硬事物的愉悦感，像征服女人身体一样让他满足。这是不是所谓的饮鸩止渴，而他不想去顾及，像喝下某种令他上瘾的东西，一种积蓄已久的压力随之释放，不去想新的更严重的痛苦是否会随之而来。他一度不想停下来，直到石头落在唐纳德的头上，像落在另一块石头上，两者都没有疼痛反应，那个暴虐的鲜活的唐纳德像炉火一样熄灭了。从有到无的转变是如此的迅速，他还没来得及享受战胜唐纳德的仪式感，唐纳德就黯然退场，将自己变为昏暗冰冷的大自然的一部分，将他变成一个孤零零的胜利者或肇事者，他复仇的热情之火以及强烈的满足感也随之消退和熄灭了。他看着那个与平常姿态形象完全不同，双眼紧闭，嘴角流血，左脸压在石头上的唐纳德，他好像知道了过犹不及的滋味。他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停下来，是不是从他开始将石头抛向唐纳德的瞬间就已经晚了。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喝掉一半，其余倒向唐纳德的口鼻，想看看唐纳德是否还有呼吸。